9、
看我造化。
呵。
我哪有什么造化。
薛洋躺在扎人的稻草堆上,脑子里一片混沌,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。薛洋能忍疼,可是其实也会怕疼,如今四下无人,万籁俱静,他便任由自己扯着嗓子叫骂起来。
“混蛋,孬种!女表子生的!金光瑶!你他妈的等着,老子从这里出去,是死是活都要杀了你!晓星尘,你凭什么管我!你们凭什么!妈的,老子爱干什么干什么,想拆店就拆店,想杀人就杀人!你们凭什么管我!名门正派?正人君子?真是让人恶心的想吐。我呸!……”
薛洋不知道自己骂了多久,也不知道后来都在骂些什么,只知道念的口干舌燥,声音越来越虚弱,最后迷迷糊糊的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。恍惚中好像觉得手腕被人温柔的握住,让他近乎贪婪的想要汲取上面的温度。
对方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,将他从地上扶起,打横抱在了怀里。
周身都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,薛洋总算是安静下来,右手捂着胸前的伤口,左手却紧紧攥着对方的衣衫,终于昏迷过去。
晓星尘劈开牢门上的铁锁时,薛洋躺在地面上,把自己蜷作一团,没有血色的脸上布满冷汗,嘴里却在不停念叨着:“晓星尘,你凭什么……”
薛洋比他上一次见到长高了几分,却又瘦了不少,此时抱在怀里分量很轻。一路上守卫并不很严,晓星尘抱着薛洋,轻易便离开了金麟台。
这等程度的戒备,却能把薛洋困在里面,除了自己再没人想救他,看来薛洋就算是做恶,也没能做的很好啊。
那么,接下来不会再如此放任你了。
晓星尘在一棵巨树上停下,帮薛洋查看伤势。
帮他把腿骨接上的时候,薛洋惨叫一声疼醒过来,冷汗淋漓间勉强看清了头顶的人是晓星尘,周围的环境也不再是金氏地牢。
晓星尘竟然真的来救他了。
薛洋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愤怒,一时间苦辣酸甜都哽在喉咙里,发不出来。
“晓星尘道长,为何要救助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?”他一开口,嗓子里便有血冒出来,他吃力地咽下去,咽不下去的就从嘴角溢出来,滴滴答答的落在前襟,迅速消失在黑色的布料里。即便如此,他还是说完了这句话。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意,仿佛刚才在地牢里疼的直嚷嚷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。
“阿洋,不要说话。”
晓星尘在他身上按了几个穴位,勉强帮他止住了出血,皱着眉低喝。
薛洋却毫不领情,神色戒备的盯着他,布满血丝的双眸如同撕开地狱闯上来的修罗。
晓星尘不由得想,上一世薛洋发现是被自己救起,是否也是这般神色,慌张又戒备。
他竟然暗自庆幸起来,幸好这一次还是他救了薛洋,也知道自己救的是薛洋,能够重来一次,用眼睛看见他的一举一动。
不会再让他一个人,双眼明亮,内心却一片黑暗混沌。
晓星尘掏出一颗丹药喂至他嘴边,薛洋咬着牙不肯吃:“你们一个两个都喂我吃些什么东西,金光瑶给的药一点用都没有,还苦的要死。我不吃!”
“良药苦口,这和金光瑶的药不同,能让你快些好起来。乖,咽下去。”
薛洋还欲挣扎,那一句温柔至极的“乖”让他刹那间忘了所有动作。晓星尘趁机将药丸塞进他的嘴里,薛洋顿时苦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。
为了不让那恶心至极的味道在嘴里停留,他只得慌慌张张的咽了下去。
薛洋一生嗜甜,嘴里总是甜丝丝的,哪受得了这种苦味,他低下头呸呸呸几声,却吐不掉嘴里残留的药味,只听耳边晓星尘说道:“张嘴。”
薛洋恨不得破口大骂:“这他妈又是什么东西?”
张嘴的瞬间,嘴里却被塞了一个凉丝丝的东西,他愣了愣,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东西是甜的。
薛洋闭了嘴,专心吃起糖来。
晓星尘见上一刻还张牙舞爪的人突然低头,像收起利爪的猫,乖巧的令人诧异。
“今天先在此地休息,明日我再找地方将你安顿下来。”
晓星尘说罢,竟将自己的外衣解开,盖在薛洋身上,丝毫不顾他满身的凝血和脏污。
晓星尘常年天地为被,四海为家,身上没有任何香味作辅,但处处透着清爽温暖,一件外衣披在身上,薛洋周身暖和了许多,这些日子的不安和躁郁也随之一扫而空。
不多时就靠在树干上昏昏欲睡起来。
晓星尘坐在他对面,帮他扯了扯衣角,确保他不受风寒。低声说道:“你放心,我既然救你出来,自然不会再害你。安心休息。”
薛洋困的眼睛都睁不开,朦胧间看见晓星尘在他对面,安静的闭眼打坐,白衣单薄,在夜风里微微摆动。
他在一片混沌里奔跑,周围皆是一片喊打喊杀之音,腿上一阵剧痛传来,他跌倒在地,撑起上身,却再也爬不起来。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面目狰狞的人厉声怒喝,要他拿命来,刀剑刺来之时,他看见一个白衣翩翩的人立在不远处,冷眼旁观着这一切。
“晓星尘?”薛洋疑道,“你是来救我的吗?”
可对方一言不发,只是冷冰冰的看着他被扎了个对穿,目光像在看一个死人。
剧痛使得薛洋终于痛呼出声:“晓星尘!”
失重的感觉转瞬即逝,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,耳边响起一个温和的嗓音:“薛洋。”
薛洋睁眼,发现自己还靠坐在树上,晓星尘近在咫尺,单手扶着他的肩膀。
“你做噩梦了,险些跌下去。小心点。”
薛洋剧烈喘着气,抬头看了他一眼,胸前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来。想来那种痛楚也不会是梦里会有的感觉。
晓星尘被他这一眼钉在原地,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上一世薛洋死前的景象。
上一世晓星尘魂魄残缺,却有一部分灵识附在了霜华上。
薛洋走到哪都负着霜华,他眼睁睁看着薛洋把义成屠成一座空城,连阿菁都没有放过。他愤怒却无计可施,可接下来,这个少年模样的人依旧待在这座空城里,整日摘菜做饭,试图修补自己的残魂,对着一个锁魂囊喃喃自语,哀求里面的“晓星尘”能够回来。
日子久了,晓星尘也变得不那么确定起来,他知道自己没有错怪薛洋,也深知薛洋确实罪无可赦,可他分明是渴望能被拯救的。
身为恶鬼,却向往光明。
自己嘴上说着心怀苍生,拯救天下,却连这样一个朝夕相处好几年的人都没能渡化。
薛洋说的倒是没错,他晓星尘到头来,谁都救不了。
八年后,夷陵老祖和含光君来到义城,薛洋是想央求魏无羡帮他修复灵识,才会冒着危险将人引到这里来,却没想到阿菁先将一切告诉魏无羡,他也因此丢了性命。
薛洋倒在地上的时候,晓星尘就附在霜华之上,看着那个总是笑着的虎牙少年无力的倒在地上,鲜血不停流出,像是永远也流不完。那条被砍落的手臂,手掌缓缓摊开的时候,指缝间掉落了一颗发黑的糖。
晓星尘立刻被攫住呼吸,脑子嗡嗡乱响,眼前的世界只剩下薛洋满脸是血的模样。这一刻他竟想冲过去,把那个少年抱在怀里,告诉他:“我回来了,你不要死。”
他竟然真的冲了出去,可待他挣脱霜华的瞬间,面前的世界突然变作一片混乱,眼前的一切飞速流转,无数道力量在将他撕扯,待他再次睁开眼,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坡顶,宋岚蹲在身侧,焦急的看着他。
TBC